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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3年的夏天相當炎熱,好不容易盼到立秋,秋高氣爽還會遠嗎?
立秋這一天,寶應有個風俗,就是上街買個西瓜,全家在一起啃西瓜熬秋,也叫啃秋。過了立秋后西瓜就沒有市場,幾乎難尋蹤影,不像現在一年四季都有西瓜,那時西瓜是自然成熟,澆的有機肥,紅瓤黑籽,甜得要命。而現在雖是紅瓤但找不到沙瓤,也找不到籽,紅板瓤吃的口味沒有。
剛好是星期天,幾個難兄難弟又聚到王兄家,基本上都是1976年6月招工“一張介紹信”的,只有蘆兄是1971年從廣洋塑料廠調進服裝廠。王兄比我們早進廠半年,與我高中同桌同學,他剛進廠學四針機稱蘆兄為師,而后來的師娘和我們也是同期進廠,水漲船高,應叫我們師叔,常常為輩分每次吃酒要多鬧半斤酒。一個籬笆三個樁,一個好漢三個幫,雖然沒拜把(當時覺悟高,拜把是舊時江湖習氣),但幾十年來親如兄弟,不離不棄。
王兄住房相對寬敞,也是常聚點,買了一個大西瓜,大家在一起啃秋以消暑,那時也沒有空調,有臺落地扇就算奢侈品。落地扇大多數都是自己拼裝。在有鑄造工廠托人翻砂一個生鐵底盤,鋼管也是同熟人要,車床加工,再托熟人到城鎮電鍍廠冰花。最后到城南文教門市部買配件,大概一百多元,一臺立式落地風扇就成功,那時結婚能有也算是大件。
啃完西瓜后就是“趕豬牽羊”,當是撲克牌游戲一種,兩人配合打對家,比較盛行,沒有結婚時常玩到通宵達旦,弟兄們陸續結婚后有所收斂,但一有時間聚起來,又殺個天昏地暗。后來被兩副撲克的八十分代替了,再后來摜蛋橫空出世,經久不衰。
這段時間大家覺得有些不爽,借牌消磨時光,發發牢騷。首先沈弟原在保管室任保管員,后廠里培養上財會班,轉崗當了會計(廠里也要安排親屬做保管員,騰位置一舉兩得)。寶應工商局招干,需要單位出具介紹信,找廠里肯定不會同意,而且還不知道考上考不上,那時空白介紹信多,故偷偷把名報上,想不到考上了,工商局也不知道內情,政審調擋,因未征得廠里同意故不放,沈弟找人出面打招呼,就是不同意,名額留了六個月而落空。介紹信在那個年代如同萬事通行證,住旅館要、辦結婚證要、買煙酒糖要、分配工作要,凡是外出辦事都需要介紹信,就是這介紹信不知道坑了多少人,誤了多少事。我們光急也幫不上忙。那時機關和工廠待遇差別不太大,服裝廠的收入還高于機關,未較真。誰知企業改制才顯出天壤之別,如果當時大膽辭職,又是一番天地。錯過一班車,影響一輩子。
施弟祖傳三代行醫,到他已第四代,隨母親單位也陰差陽錯分配到服裝廠,在他手里籌辦了醫務室,小病不出廠,極大的方便職工看病。那時看病是免費的,一張蓋有單位公章的處方箋,藥店抓到藥,住院不煩神。后來醫務室規模逐漸增大,人員增多。最近廠里對醫務室改革,精簡人員,結果反而主任下崗,施弟面臨兩種選擇,或改行、或自謀職業。弟兄們聽說后鼻子氣歪了,這不是逼人送禮找關系嗎?
陳兄任生產科副科長好幾年了,生產調度安排的有條不紊,也不喜歡吹牛拍馬,平時還發發牢騷,好在科長何二爹爹在廠德高望重罩著他。局擬對某廠改革發包,那時發包都是軟指標,主要是產值利潤,超額不歸己,給予一定獎勵,原定陳兄、王兄到某廠承包,后又被他人運動了,去不去無所謂,多少有點來氣。
我也是圈內人,雖然未波及我,弄得不好下一個轉到我,一起進廠的朋友與我們已開始疏遠了,還沒到大難臨頭,就各分東西,“識時務者為俊杰”又攀上高枝了,什么叫共患難,什么叫日久見人心,也是對人的品格一次考驗。
當時服裝廠可算如日中天,外貿訂單生產忙不過來,發外加工,害的服裝二廠、小尹服裝廠工人們天天加班。實行廠長負責制后,各項指標在二輕局前列。弟兄們都在行政管理崗,也算衣食無憂,獎金一分不少。廠里在深圳與他人合資辦了一個寶利金服裝廠,成為縣里在深圳改革開放的前哨。又新建了一幢新廠房,招收大批合同工,一躍為千人大廠。將面對葉挺路的一樓的生產車間改建為一片片掌聲、一片片贊揚聲蓋過一切雜音。作為我們是沒有發言權,只能聽到一些老工人私下議論,搞是對的,但要悠著些,這是我們工人多少年一針一線積累的財富。
到深圳辦企業是我縣唯一對外窗口,廠長也拗不過縣領導的指意,看到把還未拆封的先進機器運過去,這是多年積賺的外匯購買的,打內心里真舍不得,把最好的熟練工人派去,為的是早日生產,為廠創利。可這么多年來為廠里掙了多少利潤?反而成了縣、局領導的接待處,陪吃、陪玩,臨走還要一帶,直接賠本,看到一波波去深圳明為學習,實為游玩的歸來人,老工人們心痛呀。
服裝廠最早是幾家服裝店組成的服裝生產合作社,創業初期在魚市口幾間門面,后跨河將原老布廠廠房改建。1977年征用城郊一塊農田,也就是烈士陵園對面,當年去掃墓時,廠長郭錫成指著對面的綠油油麥田說,這就是未來的新廠區。經過幾代人的努力,新廠區內一幢四層大樓拔地而起,三幢平房車間,在東南角又建了高高的輕工大會堂,當時局領導想法對的,開會光借會場,后領導更換,基本未用,成了包裝間。今天的新樓房可建可不建,擠一下也行。本來廠里不欠銀行貸款,大樓一建,月月還銀行貸款,服裝行業本來利潤微薄,成了銀行的打工機器。
八十年代初遷到新廠,當時葉挺路未通,現在路通成為主要商業街,搞商場也無可厚非,工貿結合,請當代書法家林散之寫了商場招牌,在寶應還是比較牛(聽說為林老夫婦做了幾套棉衣搞定)。但要懂行,隔行如隔山,商場的名字都起不好,起了個“東陵商場”,一聽是守墓的,二是做鬼生意的。商場生意就可想而知,反而成為領導干部家屬庇護所,廠領導親屬、縣局領導關系戶、工商稅務銀行部門的親屬,乘機從生產一線調到商場,工人們私下議論這兒成了干部家屬療養所,柜臺生灰跑老鼠,只好把廠里勞保用品攬下,再賣給廠里。工人們沒日沒夜地加班,她們和行管人員一樣拿平均獎、年終獎,福利一分不少,挫傷了工人的積極性。
沒有遠慮,必有近擾。我們大多數弟兄都是夫妻倆在一個廠,與廠共命運,再繼續這樣搞下去,縱然金山銀山也經不住耗,假如有一天廠關門,一家喝西北風,俗話說“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”,我們還年輕,不能再沉醉于牌桌酒場,要重新規劃自己前程。為了自己,更為了家庭,大家表態,不與他人賭青春,從今后不再打牌,認真埋頭看書。誰有機會誰走,互不設障,相互支持,不論采取何種方法,各顯神通,走一個算一個,遠離官場旋渦。“時遭不遇,只宜安貧守份”,大家相互叮囑,今后低調做人,小心加小心,在各個方面不要授人把柄,把事做好,不附延趨勢,把人做直。
熬秋之后,我們說到做到,從牌友變成了學友。我們一起參加了高等教肓自學考試。與電視、牌桌、酒桌告別,基本上沒有娛樂,不逛街,成了群書呆子。我也與自己的多項愛好告別,打乒乓從小就喜歡,一張床板,幾塊磚頭作網,就打起來,上學、工作一刻停過,閑下來就和王兄操練,那時乒乓球桌比較稀少,廠對過城鎮文化站我們是常客,有時上班時間球拍往后腰一別,偷偷打幾局,后來曾在縣乒乓球隊待過的湯龍昌進廠,剛好成立球隊,曾多次參加縣,局比賽,同兄弟單位友誼比賽,現在也推了。還和喜愛的手風琴告別,原來閑來無事,練幾首曲了,在廠里宣傳隊也能濫竽充數,春節去各單位慰問,現在也告別了,家中聽不到琴聲了。除把自己本職工作做好,一心專讀圣賢書,等待時機……。家屬們都認為脫胎換骨了,換個人似,牌場酒場看不到我們身影。
往后幾年中,沈弟進入廠領導班子,在廠興旺之時弟兄們也陸續依依不舍的離開了,施弟到第二人民醫院、中醫院,憑著自創“小針刀”打出一片天地。蘆兄去膠鞋廠任一把手。陳兄、王兄雙雙考到司法局,成為揚州著名大律師。退一步海闊天空,但大家總是懷著對服裝廠眷戀之情,那是我們人生創業的第一站,也是我們兄弟相遇的地方…….
多少年后,只要聚在一起,又憶起當年熬秋情景,那是一個不平凡的秋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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