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布時間:2020-7-13 9:19:43 作者:徐陳華 來源:網絡 瀏覽量:6489 【字體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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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閑說蘇北里下河地名】老家在蘇北鹽城,屬里下河平原地區。里運河稱里河,串場河為下河,加上東西走向的通揚運河和蘇北灌溉總渠,四條河圈起的地方統稱"里下河"。包括揚州、泰州全境和南通、鹽城、淮安部分地區。揚州是歷史文化名城,人盡皆知。南通處江海交匯,建筑業久負盛名,禽蛋、絲綢產量全國之冠?;窗苍⒅富此矠懀莻ト斯世?,創造出淮安斗地主,為娛樂全國人民居功厥偉。泰州原為揚州所轄,后升格為地級市,勢頭迅猛,更有吃喝主任一跪成名。鹽城不算落寞,也不高調,雖說"二喬"早已謝世,燕舞森達終成黃花,但港口擴建,海濱風電,灘涂養豬,濕地旅游,圍繞大海做大活兒,活力還很無限。
陜北延安,蘇北鹽城。鹽阜是革命老區,以烈士命名的地名很多。郭猛、學富、步鳳、潘黃、正紅、陳濤、振東、方強、特庸、廉貽等鄉鎮,均取自烈士名姓。還有的因烈士眾多,直接稱作"先烈"、"五烈"。另有近200個村莊以烈士命名。而整個蘇南地區,以烈士命名的鄉鎮只有一個。1950年代初,新修蘇北灌溉總渠,有人因花錢太多而反對,審批設計方案的周恩來總理說:"蘇北人民流了那么多血,出了那么多烈士,我們應該支持他們。"
里下河為碟形洼地,河網密布,十汛九災。所以地名中常含"港"、"洋、"洼"、"蕩"。既為鹽城,當然產鹽。一代豪杰張士誠,便是白駒鎮的鹽丁,先運后販,浪跡江湖。蘇北鹽販子張士誠,鄂中魚販子陳友諒,最終不敵皖北叫化子朱重八,霸業雄心隨潮汐灰飛煙滅。鹽城的地名,許多與鹽相關聯。當時以十戶為一個生產小組,燒煮鐵盤中的鹵水,熬制后結晶成鹽。所以張士誠故里一帶含"灶"、"釒敝"、"倉"、"團"字的地名不少,其中"灶"尤其多。從一灶到十灶,都是地名,或鄉鎮或村莊。還有個鄉鎮霸氣外露,干脆取名"頭灶"。
與灶相對應的,是"釒敝"。音"撇",民間常簡寫成"丿"。"釒敝"字在新華字典里的解釋是,地名用字,在江蘇省東臺市。東臺是我的出生地,隸屬鹽城的一個縣級市。小時候看到這個解釋,感覺挺自豪。稍長后發現編字典的相當二球,為什么不說一下這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根據老家人的說法,"釒敝"是一種煮鹽的盛器,類似于鍋。故鄉帶"釒敝"字的地名也很多,比如,曹"釒敝"、華"釒敝"、潘"釒敝"。
東臺海邊有一鎮子,名叫弶港,普通話音為"醬",里下河方言為"鏹",弶是一種捕捉老鼠、鳥雀的的工具。二三十年前,捕捉黃鼠狼是個技術工種,叫作"弶黃貓"。老一輩東臺人素有方言自覺,清一色江淮山芋腔,倘有因當了兵、上了學回鄉后說普通話的,則會被鄉親譏笑為"羊卵子"。意指玩花活,不靠譜。時至今日,東臺人說普通話仍會把"弶"念成"鏹",美其名曰"東普"。網上還有高人弄出了東普四六級考試題,搞笑指數相當的高。東臺人在外混世界,常用"釒敝"和"弶"這兩字考外地人自娛,并鑒別對方是否是正宗老鄉。字讀半邊不為錯,"釒敝"字時有可能被蒙出,而"弶"字基本無人知曉。
在我井底的見識里,故鄉東臺是地名重復最多的地區。1984年起,我曾隨父在東臺一個叫"南沈灶"的鎮子上生活了四年。既然喚"南",便有北沈灶,在北邊鄰縣大豐。大豐、射陽一線有大片濕地,是丹頂鶴和麋鹿的故鄉。1987年9月,東北齊齊哈爾滿族女孩徐秀娟救鶴犧牲在那里,由此誕生了哀婉動人的歌曲《一個真實的故事》。如今鹽城的城市形象宣傳廣告上,還有歌手甘萍的照片。
徐秀娟犧牲時,我剛上初中。有一天在上學公路上,見得從山西開過來一輛帶掛車的解放卡車。司機灰頭土臉,頭發逢亂,手捏地圖冊,跳下車樓,問此地是不是叫沈灶?我點頭稱是。司機惶惑:奇了怪了,怎么找不到地方?我告訴司機:北邊還有個地方叫沈灶。司機低頭看圖,氣得直拍發動機蓋子。相隔不過百余里,居然就能重名,就算能識文斷字也枉然。
更為奇絕的是,南沈灶西鄰的古鎮安豐,在方圓數百里就有四個重名的,三個在江蘇,分別隸屬東臺、興化、寶應,古時均為揚州府所轄,另一個處于淝水之戰古戰場皖北壽縣。在當地問道安豐,首先被反問的是"哪個安豐"?因混淆地名而南轅北轍的事,時有發生。我一高中同學在南京揚子石化工作,有年坐長途大巴回東臺東安豐老家喝喜酒,一覺醒來,發現已到興化北安豐,后輾轉近200里回到家,婚宴已過五味三巡。親友笑話他:麻得木癡的連家都認不得了,活喪形!他懊喪之余連連慶幸:"還好還好,沒拉到寶應西安豐,要不然連剩菜都吃不到!"
東臺一直處于"啟東"、"東海"的誤讀中,而且常被視作與臺灣有某種關聯。東臺有個鄉鎮叫"臺南",鄰縣大豐人據此自稱"臺北",以此調侃戲謔東臺。2011年冬,家鄉政府在京舉辦同鄉聚會,贈送"東臺四名"發繡工藝品。名人范仲淹、名景海春軒塔、名畫戈湘嵐奔馬圖、名傳說董永七仙女,絲綢為紙,織錦當墨,秀絕精美,栩栩如生。從盒中取出說明書,卻發現廠商的落款居然是江蘇省"臺東市"。乖乖隆咚,這個場子掉得有點大,擱文革八成八算現行反革命。有一天跟家住三倉鎮的朋友談及此事,她大不以為然:"哎喂,多大點個事!我們東臺人目前有四大理想:國宴魚湯面,國語山芋腔,聯合國總部設三倉,上海劃為東臺一個鄉。個小小臺灣,屌長的塊地方,又能掀格什的風浪?"
小時候,村中的有線廣播常播阿慶嫂的經典唱詞:"壘起七星灶,銅壺煮三江。擺開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。來得都是客,全憑嘴一張。相逢開口笑,過后不思量。人一走,茶就涼。有什么周祥不周祥。"故事雖發生在江南常熟,但隱約感覺唱詞滲透著絲縷里下河氣味。"銅壺"、"七星灶"、"八仙桌",都是老家慣常用詞。而且這套嗑用江淮山芋腔一念,更為順溜,更具神韻。最最關鍵的,字里行間透著里下河式的精明應世和幽默放曠。稍長后發現自己猜對了,作者汪曾祺是臨近的揚州高郵人氏?;叵脒@段唱詞,再比照同學的喜酒、友人的民謠,不難體會,身處江淮間,放眼里下河,不管是生長,是羈旅,還是行走,帶點汪老爺子描繪的"捏著鼻子吹洋號"那般自謔和好奇,簡直是件好厄沒得命好得沒慫說的好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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