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布時間:2015-6-6 16:21:29 來源:中國社會科學網 瀏覽量:3943 【字體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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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往揚州,向往煙花三月的揚州,很久了。
朱自清散文獎活動為我提供了機會。
現在的高鐵真是神速,剛才還在春花初綻的北國,一忽兒就來到草長鶯飛的江南了。
沿途一派清麗氣色,越近市區越是如此,尤其瘦西湖附近,真正是滿目秀色可餐。我想,揚州西湖之冠以“瘦”,大約有其審美的通感功能。古人品石,強調“瘦、皺、透、秀”。要秀,先須瘦。朱自清心里惦著的江南曲曲折折的荷塘,就像瘦西湖一樣瘦瘦的吧?
我一直從古詩詞里感知著揚州,頭腦中揮之不去的就是兩個字:清秀。
你想,當年李白煙花三月送故人下揚州時,眼睛里盈盈流動的,是一派對清朗、秀麗的向往和憧憬吧。宋代詞人姜夔則在《揚州慢》里袒露著留戀:“淮左名都,竹西佳處,解鞍少駐初程。”我最愛唐人張若虛《春江花月夜》一詩里清凈澄明的時空、邃遠無垠的心境,原來他是揚州人,這就不奇怪了。后來識得幾位揚州秀士,更加重了這一印象。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讀研究生時,同班的孫玫、陳小魯都來自揚州,讓人眼睛一亮:原來這就是“秀才”。唱揚劇的名小生李政成,讓人想到柳夢梅。
在我的印象里,揚州是和下述關鍵詞連在一起的:揚一益二、唐詩、史可法和揚州十日、揚州八怪、京杭大運河、鹽商、乾隆下江南、戲曲。
“揚一益二”是唐代形成的一個說法。唐代西都長安,東都洛陽,為什么不是“長一洛二”?揚州文物興盛,成都物產富饒,兩家成為全國最繁華的城市,經濟地位超過了長安、洛陽,足見安史之亂以后,中原經濟地位下降,長江流域地位上升。當時還有“天下之盛揚為首”的說法,所以才有詩人杜牧的“十年一覺揚州夢,贏得青樓薄幸名”,“二十四橋明月夜,玉人何處教吹簫”,所以才有詩人徐凝的“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無賴是揚州”。
揚州有幸,唐宋一批著名詩人都和它有緣:張若虛、杜牧之外,白居易、歐陽修、蘇軾也都在此居住或做官多年。或者反過來說,著名詩人常常和美麗城市有緣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,蘇州有山塘街,又稱白公堤,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調發民夫所筑;杭州西湖有蘇堤,蘇軾任杭州太守時所建。揚州呢?劉禹錫有一首七律,叫做《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》。樂天即白居易,唐敬宗寶歷二年(826年)罷蘇州刺史返回洛陽,劉禹錫也罷和州(安徽和縣)刺史返回洛陽,兩個大詩人在揚州初次相逢,多高興啊,于是喝酒歡宴。白居易在宴席上作詩贈與劉禹錫,劉禹錫也寫詩作答,就是“巴山楚水凄涼地,二十三年棄置身”那一首,名句還有“沉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”。為什么去洛陽要經過揚州呢?大運河水陸碼頭嘛,江北第一站嘛,所以詩人來來去去。小城開封,唐代李白、杜甫、岑參也都曾來來去去。詩人凈去好地方,好地方招詩人。
史可法、揚州十日就是揚州的驕傲了:清軍南下,勢如破竹,一路上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。但明弘光元年四月(即清順治二年,1645)到達揚州時,我的開封老鄉、南明兵部尚書史可法率領揚州軍民堅決抵抗,誓死不降。清軍損失慘重,恨得咬牙切齒,因此城破后,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十天屠城,死難80萬人,史稱“揚州十日”。原來揚州不止有秀麗,還有頑強和不屈,它撐起了民族的脊梁。知道這個史實之后,我對揚州人更是敬重十分。
清代畫壇揚州八怪,就是我們可以直接觸摸到的藝術才杰了,金農、鄭板橋,代表了當時中國藝術新的審美風氣和趨勢,影響到近現代。揚州很多博物館、文化館和各種樓堂館所里,都懸掛著他們的作品,這里一幅、那里一幅,或原作、或仿品,都給這座城市增添了文雅之氣。
京杭大運河,是揚州繁華的前提。唐宋時期建都中原要倚重東南漕運,明清建都于更北的北京更是如此。“蘇湖熟,天下足”,東南漕米成為封建中國的經濟支柱,南北貫通的大運河則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動脈。大運河和運河文化繁盛,作為江北第一重鎮,揚州成為其驕子。明代馮夢龍《醒世恒言·小水灣天狐詒書》中描寫說:“那揚州隋時謂之江都,是江淮要沖,南北襟喉之地,往來檣櫓如麻。岸上居民稠密,做買做賣的,挨擠不開,真好個繁華去處。”
運河的東關古渡口,就在今天修復的揚州古城東門外。進入門樓,腳下都用玻璃隔著古代墻基,標記著唐、五代、北宋、南宋等,透示著古老與今天的驕傲。進來就是東關街,一條布滿商鋪的古街,那些商鋪的歷史或可一直追溯到唐宋嗎?我不知道,反正今天熙熙攘攘,蓬蘊著市井繁華氣。在東關街吃湯包、聽揚州評話,市意濃濃。一聲界木,老藝人楊明坤拉開架勢,如數家珍地將揚州“水包皮”的泡澡過程說得天花亂墜,讓你聽得云里霧里,恨不能立馬進入澡堂子一褪陳皮。
漕運的便利,使揚州又成為鹽業都阜。“揚州繁華以鹽盛”(清黃鈞宰《金壺浪墨》卷一)。清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包括三塊:田賦、鹽稅和關稅。揚州附近淮河沿岸的兩淮鹽場是全國最大的鹽場,征收的鹽課幾乎占全國鹽課總量的一半,所產之鹽行銷蘇、皖、贛、湘、鄂、豫六省。尤其在康乾盛世時,兩淮鹽業發展到最高峰。順治二年(1647年),清廷在揚州設立兩個鹽業官衙進行管理:兩淮巡鹽察院署、兩淮都轉鹽運使司。設的兩個官職,兩淮巡鹽御史無定品,兩淮都轉鹽運使從三品。《紅樓夢》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,康熙年間就任江寧織造兼兩淮巡鹽御史,曾奉旨在揚州天寧寺開設揚州詩局,刊刻《全唐詩》。
揚州鹽商因而富可敵國,成了中國社會最為顯赫的階層,過著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。清李斗《揚州畫舫錄》有載:婚嫁喪葬,飲食車馬,動輒花費數十萬金。吃飯時,夫婦并坐堂上,廚子準備數十道菜,由侍者一道道抬到跟前,不吃就搖一下腦袋,馬上抬走,再換其他。蓄馬數百,每馬日費數十金,早上出城,晚上回城,蹄踵交道,觀者聚睹。以木作裸體女人,動以機關,酷似真人,客來見之,驚避不及。運金箔至金山塔上,向風拋撒,隨人轟搶。好美者,門口侍女以至灶頭丫鬟,皆由十幾歲清秀女子承應,長大就換。好大者,用銅做成五六尺高尿池,人尿尿須力就之。
鹽商許多是徽商。徽商到揚州開辟事業,發了財,娶回“揚州太”,到家鄉建屋宇、建祠堂、建牌坊。據說建牌坊的作用之一是為了震懾住“揚州太”的心性。揚州女生長于水陸碼頭,見多識廣,性格也較為開放。徽商擔心自己在外經商,揚州太在家里不守婦道,于是用牌坊來旌表那些守節義的揚州太給她做榜樣。
今天徽州的古村落許多與鹽商和揚州有關。我參觀歙縣堂樾村牌坊群時,聽到乾隆后期揚州鹽務巨商鮑志道的故事。鮑志道11歲為生計所迫,一個人出外謀生,20歲時搭乘一條商船到了揚州。最初在豆腐店記賬、在鹽場幫工,后為揚州鹽業大賈、歙縣人吳尊德當經理,十年而使吳氏鹽業骎骎中興,鮑志道也成為在揚州享有盛名的鹽策經營家。乾隆三十八年(1773年),鮑志道辭去吳家差事,開始獨立經營淮南鹽業,依賴過去建立起來的良好信譽和關系網絡,不數年一躍而成揚州鹽商巨戶,后又被推舉為兩淮鹽務總商,掌握了巨大的財經命脈。此時,鮑志道開始著手經營家鄉。他回村辦書院、建祠堂、置義田、搭橋梁、疏浚河床、開辟道路、擴建村東的牌坊群。但是,《揚州畫舫錄》說,鮑志道不同于上述奢靡鹽商,他擁資巨萬,平素生活卻十分簡樸,妻婦子女平時自己下廚、打掃房院,門不容車馬,家中不演劇,淫巧之客不留于宅。成由儉敗由奢,這是鮑志道成功的訣竅。
有了大運河與江南富庶,于是就有了乾隆六次下江南。其實下江南不從乾隆始,康熙也曾六下江南,只不過康熙不像乾隆那樣張揚。康熙下江南,可能帶有巡視震懾的意思,乾隆下江南,就只剩下游山玩水、享用富貴了。于是,揚州開始逢迎乾隆,將天寧寺改造為他的行宮,又在寺前搭建一座豪華的大戲臺,供他觀戲賞樂用,這就讓揚州和戲曲又扯上關系了。當時揚州是戲都,昆腔外,京腔、秦腔、弋陽腔、梆子腔、羅羅腔、二簧調各路戲班來來往往、爭奇斗艷。而擁有巨大經濟力量的鹽官鹽商,更是專門為乾隆駕臨早早準備好了上等戲班子,李斗《揚州畫舫錄》卷五曰:“兩淮鹽務例蓄花,雅兩部以備大戲。”
我們從御碼頭登船游瘦西湖前,先參觀了旁邊的天寧寺。叫寺,其實大殿都空空如也,里面一座佛像也沒有。導游疑惑這個奇怪現象時,我告訴她:“這里是乾隆的行宮,如果釋迦住了,他住哪兒?”但是有一座大殿不空,那就是萬佛樓。何止是不空,簡直是汗牛充棟,整殿楠木地板上滿滿地排列著一水兒的楠木書架,上面放滿楠木書匣,散發著濃郁的木質清香——里面是一整套原大原色原樣復制的文津閣本《四庫全書》!
乾隆二十八年(1763年)設館,集中了紀曉嵐等一大批專家學者編纂,歷時7年編成的《四庫全書》,一共謄寫7部,一部即放在揚州天寧寺文匯閣,不幸咸豐年間被太平軍付之一炬。揚州人不能沒有四庫全書。于是有許多人站出來,為維系文脈而不知疲倦地八方呼吁、四處奔走,用12年時間最終實現了這一驚天壯舉。當戴眼鏡的館長把五色本線裝書攤開在我面前,充滿激情地介紹其產生過程時,嗅著充盈的書香,望著這個瘦削的揚州漢子,我的眼睛濕潤了。
游瘦西湖,時逢三月三,水面船只如梭,岸上游人如織。杜甫吟過“三月三日天氣新,長安水邊多麗人”,揚州水邊麗人更是紅紅綠綠。轉過五亭橋畔,一座白塔赫然在目,和北京北海的白塔十分相似。于是聽到了一個傳說:乾隆游瘦西湖,船到此處,舉目四望,說:“似極京城北海之瓊島春蔭,惜差一白塔耳。”隨行鹽商聽者有心,不惜揮霍萬金,連夜堆起一座鹽塔,令次日重過此處的乾隆目瞪口呆。過后,兩淮鹽政即集資仿北海白塔建造了這座揚州白塔。瘦西湖蕩舟,四望紅白斗彩、綠蔭重重,卻沒有通常都市的現代高樓干擾視線,十分愜意。于是又聽到一個建設的故事:揚州凡興建新廈,皆須隱藏于瘦西湖視線之下。先在新廈基地升起一個紅氣球至設計高度,然后站在瘦西湖四個觀測點觀望,若是看見了氣球,新廈即須削去一層。
古建新建,總要給瘦西湖添彩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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